杨峰锐几次都想摔手机,好毛线啊我上课都上得挺好的,你干嘛让我换班级啊之前说的转学更可笑了是谁之前把我送到这里的啊
那边终于急了,这不是成绩的问题,妈只是希望你希望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希望你离那个叫林旭的远点
杨峰锐愣住,半晌没反应过来,身上却突然传来了衣服的重量,偏过身,看到了带着绒外套而来的林旭,黑夜里少年的双眼却很透彻明亮,杨峰锐哑声。
手机里的声音依旧继续着,小峰听见了吗我知道你觉得难听,那也是你的好朋友喂喂喂
杨峰锐下意识地就挂了电话,心脏跳动的速度很快,像是在撞击着胸口,令他呼吸不畅。他根本没法也没时间去深想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但却本能地掐断了后面的对话。他傻愣着看林旭,脑海里晕乎乎一片,一张嘴,一个词都蹦不出来。
说完了林旭疑问。
嗯,说完了。杨峰锐心虚地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突然出声,你怎么也不套件东西就出来了说着就要摘下身上的衣服。
不用,我就出来送件衣服就回去,没想到你打完了。林旭心不在焉,边说边转身要回去,蓦然被身后人拽住了手。
杨峰锐直接反应就是不想让林旭离开,但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那么僵硬地抓住对方的手,低着头不吭声。
夜里降温特别快,即使套着外套,杨峰锐都觉得寒意刺骨,一会儿后,又赶忙把林旭往自己身上拽了拽,用自己尚且暖和的身子轻轻抱住对方,才发现少年全身都是冰凉的。
杨峰锐把头抵在林旭的脸颊边,尝试着用自己的脸去蹭掉那些寒凉。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走出宿舍,或许会发现阳台上两个相拥的小黑影。
那段时候,两个人一直都有这个默契。林旭从来不问杨阿姨都说了什么,杨峰锐也从来不提。他开始拒绝接母亲的电话,甚至把手机关机扔在了柜子里。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甚至不想问为什么,就拒绝知道任何理由。
杨峰锐每天晚上不再玩手机,会陪着林旭一起做练习题,做得烦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对面的人,看台灯下对方泛黄的剪影。
林旭偶尔回抬头看他,直白而纯粹的目光,两个人会这样静静地看上一会儿。那是一种无声的压抑,往往杨峰锐会先坚持不住,而闪躲开目光。
小旭,我杨峰锐咬咬牙,母亲那句话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像是一个隐形的地雷,他不知道埋在了何处,总担心下一步,就会爆炸。
林旭突然关掉了台灯,黑暗中,杨峰锐感觉对方探过身来在他颊边留下轻柔的吻。少年的吻很安静,就像他的人一样。静静地贴着,轻轻地挪动着,直到双目对上,双唇碰上。
杨峰锐心中的强行撑起的屏障被轻易地戳了个洞,暴露了里面无限放大的不安与恐慌,他伸手颤抖地覆上少年的脸庞,小心地接吻。
蚊帐外突然有人经过,脚步声接近,林旭和杨峰锐立刻分开,直到脚步声离开。
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在黑暗的空间里被放大,分开后的两人垂眸不语,被子底下,是紧紧握着的双手。
杨峰锐眨眨眼,发现眼角有些酸涩,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突然感觉到,喜欢一个人,会很难受,像是心脏被拳头收拢,随着渐渐施加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收紧,直到几乎窒息。
这是一场漫长的死亡判决前的等待。
随着开学第一个月的结束,第一场月考也来了。
班里的学习警报被拉响,从几个埋头复习的学霸开始,班上渐渐多了复习的身影。
高中的学习就是这般,像是被推着走的老牛车,鞭子抽一下,便缓慢地往前挪两步。
杨峰锐是真的忙起来了,本学期的历次月考成绩会作为下学期分科后分班的标准,杨峰锐偏科厉害,总成绩还不足以挺进重点班。
他不只一次咒骂过这万恶的分科还要总排名的制度,有本事就只看理综成绩啊。
时间表一旦排满后,胡思乱想的时间变少了,两个大男孩也就老实地窝在一块复习。
当班主任拿着手机到教室门口喊:杨峰锐,你妈妈给你的电话时,杨峰锐正和林旭激烈地争论着这道题的下一步步骤,杨峰锐从老师手里接过电话,全身心都出现了反抗的情绪,那边传来了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
小峰。
杨峰锐差点抓不住手机,他只来得及匆匆回看一眼在原座位上的林旭,就带着手机跑出教室走远了。
林旭站起身,克制不住地想要跟出去,又听到老师出声:林旭,你家里有人来看你了。
林旭仓皇间抬起头,脸色惨白。
教室的走廊很长,穿过大半个年级的班级,窗户里倒映着每个教室里的同学校服的颜色,下课铃声打响,教学楼就像是苏醒了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嗡嗡的声响。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杨峰锐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靠着墙。
小峰,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听我说话,但这一次你一定要耐心听,这都是为了你好。那边女人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轻柔,带着哭过后的喑哑。
杨峰锐瞪大眼睛,心跳声非常快,每一秒都被拉得细长。
有一些孩子,进入青春期后,随着生理的发育,生理需求和心理需求会进入一段旺盛期,男孩子普遍会开始关注女生身上的部分特征,女孩子也会下意识去避开与男孩子的肢体接触那边声音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而有一部分人,因为各种主客观的原因,在性的驱动和渴求爱的本能下,容易躁动不安,在缺少必要的环境引导,性倾向可能会进入一段过渡期像是在念着什么专业的文字,女人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甚至会突然停下来安静很久。
杨峰锐握着手机的手指愈发收紧,全身紧绷,喉咙干哑得厉害,脑袋也乱哄哄的,他想要阻止女人说的任何话。随着女人的每一句话落下,他都会发现自己脑袋像是被抽水一般,渐渐变得空白。你他妈的到底想说什么
这一种人,被称为那边很艰难地说出这个词,假性同性恋。
杨峰锐几乎本能性地要摔手机,吵死了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小峰你冷静点,你听我讲,你以前是喜欢女孩子的,你记得吗你是跟女孩子谈过恋爱的
滚。杨峰锐身体颤抖起来。
小峰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知道你这样会害了多少人吗你仔细想想,你怎么会喜欢男人
我当然不会喜欢男人
我只是喜欢小旭。杨峰锐干哑着想要出声。
爸妈从小就不在你身边,奶奶和姑姑也没怎么管过你。妈妈知道我们欠了你很多,从来没有关心过你方雪崩溃地哭出声,妈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妈妈陪你好吗你缺什么妈妈都尽力给你,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你还那么小,你什么都不懂一个母亲,艰难地想要张开自己的羽翼,保护自己不懂世事的孩子。
你不要说了杨峰锐蹲下身子,手掌握成拳头,爆出青筋。
你真的以为你喜欢那个男孩你喜欢他什么他对你很好所以你就喜欢了
在方雪一步一步地逼问下,杨峰锐就像回到了小时被所有孩子围成一圈拳打脚踢的时候,他没法反驳,没法回手,只能蜷缩在一块,把自己埋在黑暗中。
妈告诉你,这不是真的喜欢。你才多大,你懂什么是爱情这都是我们的错,宝宝,我求你了,要恨就恨妈妈,就恨父母,不要这样子对自己妈妈的未来就这样了,可你才开始,你甚至都还没有成年
方雪她越想就会越绝望,她从来不曾没有想过,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儿子可能会产生这种变化。她可以想象到,缺少家庭的孩子在碰到另一个温暖的孩子时,可能会产生怎么样的依赖感。她总觉得儿子还是那个抱在手中七斤重的小婴儿,那个傻乎乎的希望妈妈回家的宝贝,即使突然长大了,那依旧是个小孩子。那个孩子,才十六岁,没离开过学校,没看过社会的丑恶,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可是他还那么年轻,他的未来还那么长,他还能活五十年,甚至六十年。可是孩子,同性恋真的不是可以选择的玩具,它是一个可能改变你未来整整六十年的恶魔。这个错误不是打碎了碗的不小心,不是和老师顶嘴的恶意,这个错误,可能会毁了一辈子。妈年轻就犯了错,为什么妈如何弥补都不行,为什么让我的孩子也要用一辈子去买单
女人的哭声透过手机,仿佛穿过了空间,空荡地响彻在杨峰锐的脑海。
那声音如同一把细小的匕首,刮削着杨峰锐的心,一下一下,痛得他全身抽搐。
妈妈求你离那个男孩远一点。那个男孩肯定本来性向就有问题,你和他那么近
才不是杨峰锐疯了,口里无意识地轻喃,是我逼他的,是我抱他的,是我亲他的是我,都是我。到最后,咸湿的泪水淌进口里,杨峰锐把头埋进膝盖,肩膀颤抖。
另外一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又突然拉高,你刚刚说什么小峰你做了什么你们到什么地步了天啊你知道你才多大吗
他真的错了吗
杨峰锐已经无力辩驳,神情迷茫,只会发出两个音节,不要,不要
求求你,不要说了。求求你,让我安静一会。
依旧接通的手机掉落在身旁,杨峰锐抱着膝盖蜷缩起身体颤抖的模样,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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